地蜡树被刨掉之前，母亲端来盛有生果的托盘放在了巨大的树下，然后拿着叠印好的烧纸，在树前晃了三晃，用打火机点着。那淡黑的灰烬马上像轻盈的茸毛悬浮半空，余温散尽……

  宅院里的四棵地蜡树现已参天，撑开了浓浓的树荫。它们是父亲十几年前栽下的，一同栽下的还有村西头那片葱郁的地蜡树林。

  地蜡树易活易长，不必费工夫去照料。父亲老了，和土地打了八成辈子的交道，和庄稼耳鬓厮磨了四十多年。土地仍是本来那样年青充足，而父亲却愈加步履蹒跚。地步一旦闲下来就会被野草掩盖，母亲说栽上树吧，关于栽什么树，他们夜里在炕头上但是仔细做过讨论的。最终父亲和母亲达到一致，就栽地蜡树。说干就干，父亲托朋友买来地蜡树苗和树种，栽了一畦又秧了一畦，余下的四棵小树苗就栽到了自家宅院里。在南墙根儿下，这四个漂亮的“小姑娘”开端扎下根系，绽出新绿，融入了这个洁净美丽的宅院 ，和其他的树木连枝同气地成长起来。

  任何一种树木，在开端的几年里都是需求用心修剪照料的，地蜡树也不破例。树和人相同，前期的办理至关重要。那时的父亲每天早上起来的榜首件事便是围着宅院里的那四棵地蜡树，转上两圈。看看它们需不需求修剪，需不需求洒水，需不需求再撒些肥料。假设发现有剩余的枝丫，他会去偏房拿来剪刀毫不犹豫地“咔嚓”一声剪掉，那“咔嚓”声里总有一丝令人不易发觉的满意。他也会隔三岔五地提一大桶泔水“哗”地灌进地蜡树的根部，它们的根系就会贪婪地吮吸着，水瞬间被吸光，四散开去，这吸力还真不亚于婴儿吃奶的蛮劲儿。这样树根越扎越深，枝叶越来越丰茂。

  地蜡树开端的三五年有着婴儿般柔嫩的皮肤：淡青的色泽，薄如蝉翼的树皮包裹着骨质的干。她的窈窕也是天然生成的，她历来都是那么直，那么娟秀，细长的树干，光秃秃的树身，透着淡淡的绿，像一个个秀气的小姑娘。她们很少有旁逸斜出的枝条，即便偶然有狡猾的枝子探将出来，只需悄然剪掉，她会敏捷愈合，不留蛛丝马迹，绝不会像白杨树相同留下硕大夺目的疤痕。小地蜡树长得特别快，有一种初生牛犊的劲头儿，不几年就赶过了院里从前栽下的枣树，胜过了长它两年的山楂，也超过了早就成果的柿子树。

  便是这样的“小家碧玉”，在父亲的呵护和期望里成长、蜕变得日益坚韧和粗大健壮。

  先是地蜡树的树皮不知何时变得深重、浓重起来，接着垂直的树干上缀满了均匀有致的斑纹。树冠也逐渐撑出了伞的容貌与荫凉，绿如翡翠的叶子日益繁密、风趣起来，常在风里欢欣地摇来摆去。初夏时节，枝叶间悄然缀满了轻盈的种子，那种子晶亮扁长，一串一串的，像绿色的流苏，风过处，常宣布“刷刷”的响声，如催眠的乐曲，带着母性的温顺。我喜爱和父亲在地蜡树林里徜徉、倾听，感觉她们的身上有一种治好系的神力。

  跟着年月的流通，这些地蜡树由父亲的期望也变成了全家人的期望。我曾很多次看到父亲抚摸过那些树，那些树的斑纹，那斑纹里升腾起来的希冀。父亲那生满老茧的手和地蜡树的斑纹有一种天然的默契感，时刻久了，你会看不清哪是树，哪是手，或者是树成了手，手成了树。他们互相温暖着一同长大、变老。很多个拂晓和傍晚，父亲总在母亲的协助和点拨下，修剪它们，以使它们愈加健壮、挺立。跟着时刻的消逝，人的坚韧和树的挺立逐渐交融在一同。

  十年树木。植物的成长速度是惊人的。宅院里的四棵地蜡树已然遮住了大半个天空，树的心思藏不住了，有一种“女大不中留”的趋势，但最早留不住的仍是父亲。

  地蜡树栽下的第九个年初，春寒料峭，树木的枝子在阴风里拉扯着，小嫩芽做着春天的绿梦。父亲在强大的地蜡林地头行走、停步、凝睇了良久，好像一场厚意的离别。巨大挺立的地蜡树默默无语，枝杈间似有很多双眼睛在回望着父亲。父亲有些疲乏地对我说：“我累了，想回家歇一歇。”我看到他的眼里透出令人疼惜的疲倦。我陪着他走回家，路上他口气陡峭地说：“今后，这些树由你替我看护着吧。”

  父亲走后，母亲总以为是这些树过早地吸走了父亲的精魂，天天念念叨叨，天天念念叨叨：宅院里树大招风，宅院里树大招风啊……

  地蜡树究竟被刨掉了。刨下之前母亲拿来烧纸，那个年青的刨树工人看到对母亲说：“不必，不必，树还没到成精的年纪。”但母亲究竟仍是摆上供品烧了黄纸，像送行父亲相同忠诚、悲怆。

  那个年青的刨树工脱了上衣，光着脊背，用铁锨围着树的根部，很快就刨出了一个圆圆的大土墩，那土墩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巨大冗杂的根系。树被轰然拽到后，咱们的心里好像也有一座无形的山倒坍，随之，土墩被草绳五花大绑起来。吊车长长的手臂从高高的院墙外伸进来，地蜡树被晃晃悠悠地叼向半空，她的身子巨大坚硬，树冠碧绿旺盛，像极了喝醉了酒飘向天国的父亲。希望异地异乡，不管是树，仍是人，都要活出自己的姿态，扎稳根系，尽力成长。

  三毛曾这样写道：“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久。没有悲欢的姿态，一半在尘土里慈祥，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散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现在，故土的路旁边站满了这样的地蜡树，如绿色的长城，葱翠碧绿，漂亮挺立。我深信其间定有父亲培养过的一棵或几棵，她们深深扎根于故土的厚土，执着地吸尘纳垢，吐露绿色的芳香。

  作者简介：肖玉莉，阳信县人，滨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小学语文教师，上任于阳信县榜首实验学校。